吳啟錢

　　近幾年，向我尋求法律幫助的中小微企業界朋友，大致分為兩類：事前“胡攪”，防“賊”一樣防對手；事后“蠻纏”，仇敵一樣打官司。

　　重視事前防范的企業家，在正式簽訂合同之前，總是對交易細節反復檢查，對合同條款反復推敲，對交易對方打無數個問號，對可能的失敗后果權衡再三。有一位老板，最“煩”的時候，一天之內就同一份合同文本，發給我審查十來次，其中兩次都只是改了一個字。

　　這類企業家，可能因他的謹小，失去某些重大商業機會。但也靠他的慎微，避免重大損失，行穩致遠。

　　另一類企業家則完全不同。他們談生意，往往談個“大概”，很多細節按下不表；他們簽合同，幾乎可以稱之為“草簽”，幾百萬上千萬元標的額的合同，也敢隨隨便便簽上自己的大名，蓋上公司的大印。然而，“爽快”的贊頌之聲言猶在耳，合同上大名的墨跡未干，雙方就起分歧，爭執不休成了往后的主題。

　　這類企業家，可能因其豪爽而抓住商機，大發其財。更多時候，自己沒賺到錢，卻可能只是“喂飽”了律師，“養活”了法院，成了“冤大頭”。

　　這兩類企業家的差別，在于對人性的態度。

　　前一類企業家，總體上只相信自己，不相信別人，總要在真金白銀投入之前，把丑話說在前頭，約法三章，才能放心。

　　有一次，我對那位合同上改個字都要發我審查的企業家說，你這樣沒有冒險精神，就不怕被時代淘汰嗎？他說，我不是沒有冒險精神，只是不拿人性冒險。

　　相反，后一類企業家眼里只有君子，沒有小人，或者說自己是君子，也以為別人不可能是小人。正如門鎖防君子不防小人，合同也應是“君子之約”。所以，出事后來咨詢，他們第一句話常常是“想不到”，想不到對方“格局”如此之小，想不到對方“吃相”如此難看，想不到比誰誰還不講“武德”。

　　有一次，我對一位連續被“坑”的企業家朋友說，你以后簽合同要慎重了，白紙黑字，落筆擔責。做生意總得冒點風險，應該冒的是市場風險，而不是拿人性冒險。

　　商業是一個與不確定性共舞的游戲，商機在不確定性中孕育，利潤通過不確定性獲得最大。“企業家”一詞源于法語，其原意是指“冒險事業的經營者或組織者”，英語的定義是“組織商業冒險并為此承擔風險的人”。可以看出，“企業家”的核心是“冒險”和“承擔”。可以這么說，沒有冒險精神，是不適合做生意、也不太可能做成生意的。

　　但是，商場上的冒險不等于賭博。賭博，拼的是膽量，憑的是運氣。而冒險，是基于一定的認知與推理，所做出的理性選擇。

　　這種選擇的本質，就在于在千變萬化的市場中“辨貴賤、調余缺、度遠近”，在于見人之所未見，并通過創新賺人之所不能賺。著名管理學家彼得·德魯克說：“企業管理的核心內容，就是企業家在經濟上的冒險行為。”

　　而拿人性冒險，則可以等同于賭博。因為人靠不住，人性也靠不住。

　　從哲學上說，“人性”是一個不確定的存在，有光輝的一面，也有陰暗的一面。而且，人性很容易受到外部的刺激。有句話說得好：不背叛，只是因為背叛的籌碼不夠大，這種利誘大到一定程度，人性陰暗的一面就會被誘發。這在任何時代都一樣。

　　馬克思在《資本論》里說：“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潤，資本就敢于踐踏人間一切法律。”在這里，馬克思表面上說的是資本，實際上是對人性的深刻洞察。

　　所以，人性是經不起考驗的。如果抱著得到“善的結果”的期望，來考驗人性，很多時候會令人大失所望。在情感領域，去試探夫妻感情有多深，哥們義氣有多鐵，在商業領域，去賭交易對手有多大的格局，有多少毫不利己專門利人的情懷，結果都只有一個，就是十賭十輸。

　　正如東野圭吾所說：“世界上有兩樣東西不能直視，一是太陽，二是人心。”因此，在給企業開展法律培訓，或者給中小微企業家們提供咨詢時，我總會強調這樣一個觀點：千萬不要拿人性冒險，只有規則和制度，才能規整、束縛人性的幽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