吳啟錢

　　十幾年前，我買了一部入門版的單反機，閑時拍點游客照自娛。前段時間，兒子說我的單反機太老舊了，要送我一臺無人機，我謝絕了。

　　這倒不是因為我年紀大了，不會操控先進的無人機。科技越進步，操作越智能，或者說越傻瓜。用無人機拍照，肯定不會比用單反機難。但我不想用“好高騖遠”的無人機，更喜歡用單反機表達一點個人的感悟。

　　實際上，在“銀發一族”攝影愛好者中，用單反機的比例要大大多于用無人機。這與年輕人中的攝影愛好者剛好相反，年輕人似乎更喜歡玩無人機。

　　單反機與無人機，拍攝時機位、視角、構圖技巧、影像品格和表達的意境都不同。這背后，可能是老年人與年輕人看世界的角度不同。

　　無人機，一般是高機位俯拍，能表現出深遠的空間感，容納更多的景物。因而，俯拍的高機位，被攝影界稱為“上帝的視角”。

　　這正是年輕人觀照世界的方式。年輕人多以天下為己任，對世界抱著好奇的心態，愿意嘗試各種沒有經歷過的事物。同時，年輕人又普遍懷著睥睨一切的心理，喜歡高瞻，指點江山。對年輕人而言，無際無涯的世界，只不過是一個“小小的寰球”，我自己就是宇宙。這不就是無人機俯拍表現出的“深遠”與“平遠”意境嗎？

　　與年輕人不同，老年人看多了花開花落，經歷了風風雨雨，有一種對得失的看淡、人世的灑脫和看萬物的豁達。老年人知道，有很多時刻，自己驚心動魄，而世界一無所知；自己翻山越嶺，而大地寂靜無聲。于是謙卑低調，沉穩內斂，放慢腳步，品味細節。正如楊絳先生說的：“我們曾如此渴望命運的波瀾，到最后才發現，人生最曼妙的風景，竟是內心的淡定和從容。”

　　這樣的閱歷與人生態度，只有單反機的低機位，才是最適配的視角。蹲或趴在地上，以仰拍來突出對象，使得被攝主體更加高大偉岸；一些背景雜亂的題材，采用低機位仰拍，則能規避其他因素的影響，消除地面上的雜物，以天空作為背景，簡潔干凈。這正是老年人那種心靈安寧而又素凈遠闊的寫照。

　　當年我學單反機攝影時，老師就一再強調，要用單反機拍出好照片，攝影者應該“隱藏”自己，離對象近些再近些，機位低些再低些。這樣一來，拍攝者既能發現細小、幽微、稀缺的美，也能從中體會到越是低調的人生越是蘊含豐厚。正所謂“老人別有超然處，一首清詩信筆成”。

　　余光中先生在散文佳作《猛虎和薔薇》中寫了這樣一段話：“人生原是戰場，有猛虎才能在逆流里立定腳跟……同時人生又是幽谷，有薔薇才能燭隱顯幽，體貼入微……在人性的國度里，一只真正的猛虎應該能充分地欣賞薔薇，而一朵真正的薔薇也應該能充分地尊敬猛虎……完整的人生應該兼有這兩種至高的境界。一句話，他心里已有猛虎在細嗅薔薇。”

　　我想，如果做一個“替換練習”，把喜歡用無人機俯拍的年輕人，比作余先生詩文中的猛虎，把喜歡低機位單反機的老年人，比作余先生詩文里的薔薇，也是貼切的。正如古羅馬哲學家西塞羅說的，人生的每個階段都有值得人們享受愛好的事物。